【补档/一路走来】广州,广州(上)


郑轩中心,郑喻黄喻









郑轩起初是被家里赶出来的。

这是他这个月第四次躲过了宿管,跑到网吧通宵,结果一起逃出来的同学的家长在网吧门口守着,几个人被逮了个正着。
这种情况早已屡见不鲜,等他晚上到了吃饭点回去,家里两个人早就消气了,大家一起洗手吃饭。
所以,在那之前的几个小时里,他要找个地方打发时间。

于是郑轩一点出息都没有的又跑网吧去了,结果一摸兜发现兜里没揣钱,摸了一圈只摸到三个钢镚儿。
连冰激凌都不够买的。郑轩干脆买了个大布丁,蹲在马路牙子上慢吞吞地一口一口舔。广州的天气要多晴朗有多晴朗,没一会冰棒化成了水,糖水粘唧唧地化了他一手。
郑轩叹了一口气,直接把手往裤腿上一抹,原地呆着吹风。他要做一个深刻的思考,关于学习和人生。
学习就是浪费人生。
学不好就不会有一个好的人生。
他学习本来就不好,也不是没有一头热血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过,但他就不是那个料,这方面天赋还不如打游戏,他的聪明使不到正经地方。家常便饭是晚上跑出去打游戏,白天上课睡觉,反正课也上了,人应该把时间花在擅长的事上。
以上想法是郑轩自己强迫自己去自我充实思想用的,实际上他平常想都不敢想,学习还是要好好干,考不上大学起码考个大专,以后找个能赚钱的工作,然后能养家糊口。
忽略掉本来就是工人、文化水平不高的父母的失望,这其实是一个蛮稳定而幸福的人生进程。只可惜父母怎么也没放弃他这堆扶不成墙的烂泥,怎么也希望他有点出息。
ylsd。
于是郑轩放弃思考,拍拍屁股站了起来。低血糖让他还没迷糊过来,一张广告纸随风飞来,“pia”一声糊到他脸上。
郑轩把广告纸放到眼前定睛一看,
蓝雨俱乐部,开始招新。
暑假训练营招新是郑轩自己去报名的,反正作业抄抄就做完了,白天爸妈都上班,他往外跑也没人知道。
训练营的高手果然很多,这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,一群不好好学习的人跑来训练如何打好游戏。
他有一个藏在心底的默默无闻的理想,说出来怕人笑话,又憋在心里头发霉。像一颗缩在土里没有发芽的种子,又像一颗卑微的深埋地下未被发掘的土豆。
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,他都希望能够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,无论在哪里。
后来他在训练营里玩了一个暑假,在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,他往家里走,却看到家里灯已经亮了。
郑轩心里“咯噔”一声。
………
总之他又被赶了出来。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,他不敢回去,只好在大街上瞎溜达,广州真的是太热了,明明是快要入秋的时节,还是把他闷出一背的汗,身上还挂着被扫把打着赶出来时的瘀伤,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,一天下来没有洗澡,汗液黏黏唧唧的在后背和衣服之间充当粘合剂。
现在妈肯定急哭了跑出来找我了吧,郑轩想,天都要黑完了。
他觉得自己真是作死…明明天天都压力山大却还挑战自己的极限,事后还特后悔,完了以后还屡教不改……郑轩干脆坐在马路牙子上,反正裤子没洗。
马路牙子真是水泥路柏油路的精华,站在上头抽支烟,蹲在那里吃盒盒饭,或者坐着啥都不干光发呆,都能给人带来哪怕一点点的安慰。
大大小小的苍蝇馆子渐渐都亮了灯,小摊小贩已经摆了出来,几个穿着围裙的被烟熏成黑红色的脸的大妈,用粗糙龟裂的手搬着布满黑泥和油渍的脏兮兮的桌子,郑轩挡了路,往边上挪了挪。
他摸了摸裤兜,摸到了五块钱竟然还有一根烟。
烟是白天旁边机子上的人给他的,蓝雨现任队长魏琛天天叼根烟来训练营,大家围着他说魏老大魏老大你教我们抽烟呗,魏琛说一群小兔崽子抽啥抽,净不学点好的。
后来训练营就开始兴抽烟,旁边人给他一根,郑轩说我不抽不敢抽,压力山大。
大家说轩哥接着呗,哪天兴致来了就试试。
于是这根烟就留到了现在,被各种奇怪的玩意糟蹋成皱巴巴的一根。

郑轩花了三块钱买了碗擀面皮,坐在摊子上吃了起来,总归要填饱肚子才是正事。
桌子另一头来了一对父子,大人脸黑红黑红,小孩头发乱糟糟的,手里拎着个芝士小蛋糕,一看就很贵的那种。
两个人一人一碗凉皮,父亲很早就吃完,搁一旁玩手机,小孩吃了一半吃不动了,看到旁边的烤串儿还想要。
“我想吃串串,要好多钱吧!”小孩问。
父亲拿起手机把孩子吃嘛嘛香的样子拍下来,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,“吃呗!你只要有本事吃,你爹就有本事给你买。”
郑轩一声不响地在一边吃着,他吃的很慢,等到父子俩走了才把汤也一口闷了。然后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郑轩和爸妈说,我想去玩电竞。
这件事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,负责人之前和郑轩爸爸打过电话,说这孩子不错以后必是可造之才,不能进战队也肯定能进工会管理层。郑轩爸爸老实巴交地觉得听起来挺高大上,儿子终于有地方使劲了,连负责人都说好。郑轩妈妈就不乐意了,说多大点小孩不好好学习,怎么能把打游戏当正事干,说出去净叫人笑话。
“我觉得挺好的,”郑轩爸爸说,“反正他也不会学习,这连找工作都免了。”
郑轩妈妈就说:“怎么能这么没出息,现在脑子里只知道打游戏了以后怎么办?”
郑轩就感觉有两头苍蝇在耳边叨叨叨叨叨叨,烦的站了起来,想要出去走走。
“你坐下!”郑轩妈妈叫到。
郑轩蔫蔫巴巴地乖乖坐下。
后来郑轩妈妈和爸爸大吵了一架,最终因为爸爸在家里的地位而不得不妥协。把郑轩送到蓝雨时,郑轩妈妈终于爆发了,在办公室里大闹一场,负责人在一旁急急忙忙地调解反而更乱,郑轩坐在战局中,看着眼前的场景,觉得世界怎么这么乱。
后来郑轩爸爸嫌她丢人就走了出去,没过一会郑轩妈妈也哭着跑了出去。郑轩想去追,走到门口却发现妈妈拽着一个人就痛哭失声。
她说求求你,求求你帮我劝劝我儿子,他宁可打游戏也不要学习。
他瞬间感到一股酸楚的液体涌上鼻腔,他不知道自己红了眼眶。
他浑浑噩噩没注意到别的,只记得妈妈走了,被拽住的那个男孩也留了下来,大概是一副白白净净的好学生的模样,穿着市重点的校服。这样的人也来打游戏?
负责人在旁边说,哦,他就是那个喻文州。
郑轩后来去找了那个喻文州,“对不起,麻烦你了,我真是个坏人。”
“你的校服……你一定是个好学生吧。”郑轩很可耻的有点嫉妒,“可惜我不是个学习的料,太压力山大了,我只擅长打游戏。”
喻文州就朝他笑,连笑起来都看着那么有素养。
和我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郑轩想。那人身上的校服就像一个嘲笑他的小丑,让人无可奈何讨厌的优等生。
然而过了几天他就觉得不对劲,这个喻文州简直就是训练营的一朵奇葩,而且很明显的不是被蓝雨招收的,而是自己选择加入的,其主要特征是那神奇的手速,一个环节要比别人多几个小时才能过去,让人站在旁边看着不由自主地就为他着急。
郑轩突然就不明白了,这人脑子没坏不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来这地方混干啥?
于是郑轩去找他。
喻文州说,学习已经耽误了,我见过你,在暑假训练营的时候。
郑轩莫名其妙。聪明人的脑回路果然和他这种凡人不一样,说的话也听不懂。
但这个人总归是和他有点缘分的,大家都很为他着急,总觉得他在这里怪委屈他的,学习已经很累了还要在这里遭罪,但是喻文州总是笑,也没怎么抱怨过,大家训练时他训练,大家休息时他训练,他训练完了倒头就睡,也没和别人有太多交集。
郑轩觉得他有点可怜,有点像那个在学校里时的自己,但是喻文州就看起来一点也不屌丝,他就是那么从容而且绰绰有余,就像个干大事的人。
在打游戏里干大事的人。郑轩想着想着突然就笑了。
在某个午饭的时间,他坐在了那个明明坐在一起却总是格格不入的“那个喻文州”旁边,郑轩刚想和他搭话,却看到喻文州眼神飘忽,然后就那么当着所有人的面,直直接接地面朝下倒在了饭桌上。
人给送到了医务室,医务室医生说就是劳累过度,多注意休息。
“你们这也太拼了,”医生心疼的看着这群孩子,“怎么才会做到晕倒的地步?”
大家没说话,谁都心知肚明,拼的明明只有一个人,平时看起来好好的,怎么就晕倒了?
后来所有人都被医务室医生叨叨了一番,然后离开了,郑轩等了一会,医生叫他也回去休息。
“我是他朋友。”郑轩说。
没有人留下来等他,他想,或许喻文州需要一个朋友。
“那你多注意着点他,”医生说,“幸好他有个朋友,这里没学校那么清净,挺乱的,有的时候有个朋友照应着,也挺好。”
他把喻文州送到了宿舍里。喻文州其实是个蛮健谈的人,郑轩想,这一路上两个人一直聊,喻文州说他自己其实就是不想学习。
“我根本没上幼儿园,一直在家里学习英文和数学的启蒙,后来一路都是这样,如果不是那次逃课,可能一辈子都是这样。”喻文州又说,“其实咱俩性质差不多啊,都是为了摆脱这种可怕的束缚,只不过你选了一条对于你来说较擅长的路,而我则选了比较不擅长的路。”
郑轩说,噢,原谅我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。
喻文州就放声大笑,看起来很开心。
真是稀奇,郑轩想,原来他还是有平常人的表情的。
喻文州说:“谢谢你,真是麻烦你了。”
日子好像过得没有那么煎熬和苦楚了,喻文州其实是个很好的同伴,也和大家一样能吐槽唠嗑打豆豆,有时插上一两句嘴还能哄大家一笑。这个人就好像被挖出了另一个人格,说下凡就下凡,像一块融入牛奶的巧克力。
后来有一天,郑轩第不知道多少次熬夜时发现手机充电线落在训练室里了,舍友告诉他晚上训练室不关门,现在去拿还是可以的。
“好麻烦,不想去。”郑轩在床上打滚。
“去呗去呗,正好帮我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汽水。”
大家一听有饮料,立马从在床上装死进入精神奕奕的状态。
“脉动脉动!不要红的。”
“就雪碧吧。”
“我和他一样!”
于是郑轩拎着一兜子零钱被推了出来,不紧不慢地朝训练营走去。走到门口却听见里头透出了声音和光。
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一幕,然后再也没能忘记,在那些失败或者受挫的夜里。
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的痛苦,手里却一刻不停地操纵着,那种表情太狰狞了,他眉头紧皱,咬牙切齿,他想要咆哮出来。那种渴望却不得的目光,就像是一道伤疤横卧在他的脸上,告诉别人他的不甘心。他曾在此伤痕累累。
这个伤痕每天每天都在白天被揭露,然后在晚上结出可怕的疤痕。
那个喻文州。
郑轩突然就很为他觉得不值。
这件事他没和喻文州说,后来还有很多事他也没和喻文州说。这些琐事越来越多,然后慢慢的,慢慢的,汇成一条长长的河。
放寒假的前两天,喻文州卷了铺盖来找郑轩。
“我寒假不回去了,”喻文州悄悄地说,“我跟家里说我基础不行,要加练。”
“可是宿舍——”
“我知道,”喻文州打断他,“我回不去,我在训练营成绩不好,他们该劝我回去上学了,那我活该受的这些又算什么”
“所以?你想让我收留你吗?”喻文州眼巴巴地瞅着他,郑轩说:“但是我再带一个回去,我爸妈肯定和俱乐部打电话,你肯定被发现的。”
喻文州低下眼眸,看起来有点沮丧。
郑轩赶紧安慰他,“我再帮你问问别人,说不定就……”
“不用了,已经很麻烦你了。”喻文州抬起头,“本来我是有计划的,其实早就知道不可能的了。而且,我和你比较熟。”
郑轩有点难过却又有点高兴。
喻文州走后几秒,郑轩突然追了上去的,“你的计划是什么?”
“?”
“我觉得,我也回不去了,”他笑得有点尴尬,“你又不是不知道……能躲两天是两天。”
郑轩原本是准备回去挨全家白眼和不待见的,然而就在喻文州扭头离开的那一刻,他看到那个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独自一人离开的背影。
果断、利落、潇洒,一位旅者,路就在他的脚下。
为什么会有人认为他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呢?有什么是他想知道想得到却不能够的吗?他安排好一切,然后毫不犹豫地沿着自己创造出来的路线走下去,无论前方有什么等待着。
或许等待他的,就是胜利。
太可怕了。郑轩想,让人忍不住追随,他会是一个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的王者。
压力这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么大啊……
于是他追了上去,反正也不止一次了,人生总是要有那么几个这样那样的时刻,成为记忆的一个突破口。
喻文州的计划其实很粗暴简单:白天给游戏厅打工,晚上睡麦x劳里。他跟游戏厅提前说了,两个人过去换上工作服就干活,也就拖个地擦个机房,白天小孩来的多就在总务处给人装游戏币。挣不了多少钱但是很方便,没事时还可以用店里电脑打个游戏。
郑轩就和他一起干,喻文州说怎么做就怎么做,指哪打哪,俩小兔崽子过的无比滋润。晚上就睡麦当劳,身边是一圈子的乞丐和孤寡老人,帮忙推桌子搬椅子。
结果最后两个小孩还是被抓包了,麦x劳店员觉得可疑,附近就一个蓝雨这个时候放了假,就给蓝雨打电话,蓝雨负责人一听就赶紧行动,把两个小孩逮了个正着。
因为事情发生在假期,除了当事人没几个知道,事情就被上头压了下来。
郑轩妈妈又高兴又难过,把郑轩领回去好好拾捣了一番,给过了个好年。大家啥也没提。
喻文州现在怎么样了?郑轩想着,嘴上吃着大鱼大肉。他会挨骂挨打吗?
寒假很快就过去,再见面时喻文州还是那个样子,两个人都没多提这茬。这个事就这么简单的揭过去了,就像它轻而易举地发生。

黄少天是在去年秋天来的,当时训练营掀起了一阵大波,魏琛的关门弟子,那嘴巴跟机关枪似的,一说话就突突突突地不停下来,和坐在另一头的喻文州形成了鲜明对比,各种方面。
但是生活还是老样子。某天郑轩看到负责人走了进来,叫走了喻文州。
喻文州回来时看起来和没事人似的,但是他两三天没有怎么和郑轩说话。郑轩觉得不对劲。
喻文州的黑眼圈越来越重,他又死命熬夜了,郑轩想。他要走了吗?

他没有。
这个事实在下个月被彻底证实。那天魏琛又来和大家交流,喻文州一直缩在角落里,他原来也是这样。魏琛离开前,他却突然站起来,走了过来。
“魏队,”喻文州说,“我也想请教一下您。”

后来发生的事情如同做梦,郑轩甚至只是这个梦的旁观者。就算他知道魏琛放水了,但是索克萨尔三次倒下的视觉冲击还是很大。
现在喻文州和我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,他想。
晚上他去找喻文州,他觉得有些事他想问。
但是喻文州宿舍里的舍友说他不在,于是郑轩下意识就去了训练营。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。
他看见了黄少天,和他的夜雨声烦。
最后果然是黄少天赢了,两个人啥都没说,走了出来,看到郑轩时都愣了一下。黄少天径直走了,喻文州留了下来。
“有什么事吗?”
“没什么,”郑轩把带来的饮料拧开盖子递给他,“那个什么,你没事吧?白天那个……”
“那个啊,我研究了魏队的视频,魏队又放了水。”
“我知道,”郑轩说,“我就想告诉你,大家都没想法,你别在意,黄少没怎么样吧?”
喻文州就笑,连他的黑眼圈都眯起来,“大概就是很伤心吧,魏队对他那么好,信仰被破灭的话,会很难过吧。”
从那以后喻文州莫名和黄少天越走越近,打游戏坐在一起,也不管别人怎么看。吃饭有时也一起吃,于是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。这个人话真多,郑轩想,但是喻文州并不讨厌。
他有讨厌过什么吗?反正他不讨厌我。

于是那两个人就越走越近,越走越近,最后站在了一起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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